有那么一群天真的波兰人：一个名为Witcher的童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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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我们来搬运一个发生在2007年的童话故事。

这个童话故事的主角，叫做猎魔人（Witcher），是一款在2007年发行的单机角色扮演RPG游戏。战舰的老读者大概都知道这款游戏是什么样子的，但考虑到新战舰有很多新读者不会听说过这么古老的游戏，我先简介一下这是一款什么样的RPG游戏。

它是西方RPG另外一条分支路线上结出的果实：Witcher是一款完全由剧情叙事来导向的游戏。如果说，辐射系列的招牌是多种多样的任务完成方式，博得之门和他们孪生兄弟的招牌是多种多样的对话选择（但选了对剧情影响不大），GTA系列的招牌是怎么让玩家体会到舒服爽快爆米花电影式的故事和令人舒爽的幽默感，上古卷轴系列的招牌是是庞大的自由世界和不停完成任务的收集欲望，那么Witcher这款游戏销售的体验就是“令人难受的剧情选择”。

这个游戏是有原作的；原作小说就以中世纪式阴冷毒辣无道德的世界观著称。Witcher是我玩过的，真正的第一个从头到尾都贯彻这种冷酷世界观，一直逼着你表态的游戏。这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把游戏的自由决策核心都放在“选边站”上的RPG。而且，制作组才不管你做出选择的时候是不是舒服，整个游戏几乎没有那种行侠仗义名利双收的好事。

游戏的剧本很强调“手段的不同就意味着结果的不同”，你做出了选择就也要接受它的结局。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游戏中的双方并无所谓好人坏人，不管怎么做都有无辜的人受到伤害。中立？中立路线是最可怕的，这游戏的中立结果就是“墙头草人人得而诛之”，实在是现实主义得令人发指啊！ 你做出选择必定会坑害其中一方，贪婪几乎总会收获恶报，行善也未必有好结果，无论你怎么努力恶人也经常逍遥法外——这就是这么硬派的一款RPG，简直像一堂名为”正义“的公开课。

游戏的主角也实在不能说是个讨人喜欢的正义的伙伴。确实，这个满头银发的双刀疤脸老头虽然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他的外表、行径和私生活都难以令人恭维。比如说，在这个游戏里，唯一的收集系统居然是这位疤脸猎魔刀手收集路上各个村镇的美少女、村姑和人妻们——正如标题那张[自主规制]图一样。

在游戏里面几乎所有有名有姓的女性角色和很大一部分随机生成的无名无姓女性NPC都可以[自主规制]，主角四处搜罗各种礼物、香水、首饰、送给这些要求各异的女性就可以得逞，[自主规制]之后还可以得到对应女性角色资料描述下的[自主规制]作为留念。这位刀疤脸先生还是个无精症患者，天生无后，不知”负责“两字该从哪里起笔。在游戏的第三章里，制作组自己甚至还自嘲式地设计了这样一个任务：你需要在一个巨大的城市里，找到一名处女，取得他的眼泪——由于主角和世界都是如此的无节操，这是个非常难（这种世界哪里有处女啊！）而且同样隐藏着道德陷阱的任务。

当然，这也会导致游戏的分级攀升到限制，甚至在某些国家到达禁止等级。众所周知，真正欲火焚身的西方人可不会买什么限制级游戏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呃日本是另外一个市场），因此一般的大发行商都会很谨慎地控制游戏中的成人内容级别以帮助销量——可这个制作组就这么干了，似乎完全不知销量压力为何物。以07年的标准来说，他们这可是款AAA等级的RPG，这么做简直是大胆得惊人——

不，应该说这个制作组从头到尾都大胆得惊人。这是一款全程语音、长度充足，有着丰富剧情和美术资源，质量相当于千万美元等级的昂贵游戏，但他们却用这一大笔预算做了这么一个带着限制分级而且对玩家充满恶意的RPG。还是个纯PC、纯单机的RPG，没有捞钱的家用机版，没有网络联机……
古人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而这个制作组简直是逆天行舟，不进则……

你说啥？这样也行？

这个游戏仅仅在PC上，就卖出了一百多万份。

百万销量是个什么概念？使用美元来计算，他们的总销售额也会有五千万美元，足以补上所有成本还有大量盈余。在07年，这个销量足以挤进PC单机游戏的销售榜。这款硬盘的游戏不止是赚回了钱，又推出了加强版和家用机版，更赚到了开发二代的资金……

好一个故事。好吧，投入的八百万美元成本确实是个AAA等级的预算，而这大胆的一跃也成功地收获了认同，看来色情成分也确实有助于销售吧——
等等。 好像问题不在这里。当我细细思考这一切的时候，却发现这件事情确实就像它第一眼看上去那么令人惊讶。

因为，这个游戏是一家波兰公司制作的。

一群波兰人，筹集了800万美元，来做这么一款硬派的不知道市场为何物的RPG。他们怎么敢下这么大的赌注呢？嗯，或许他们就像中国一样，有一个人傻钱多速来的国内市场。可他们所依赖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国内市场呢？

我们重新介绍一下波兰这个国家。是的，他们生存在一个叫做波兰的，人口3810万的国家，另外在叫做捷克、斯洛伐克和匈牙利的三个人口加起来只有2620万人的国家开展业务。这四个国家的总人口加起来是6430万人。或许我这么用数字难以给人留下印象，我们可以形象化一点。北京，上海，广州三座城市的人口加起来就多过这个数字，而我国有河南山东四川广东江苏河北湖南安徽八个省的人口超过他们四个国家的总和。如果只算波兰一个国家，那么就连重庆也和他们旗鼓相当。这大概，就类似于一个湖南公司决定开发一款以湖南话为背景的硬派角色扮演游戏……

面对这样一个背景市场，他们筹集了八百万美元。

那可是八百万美元的预算啊！一度相当于六千万人民币，按07年的1:7.26的汇率也相当于伍千捌佰壹拾万元的巨款啊！以PC单机游戏而论，就算每套能回款二十美元，也至少需要销售出四十万套才有希望回本的预算！（我们暂且不讨论一款游戏是否真能给制作商回款二十美元的问题。）
好吧，也许制作公司经验丰富，是从我们没听过的波兰游戏代工公司出来的精英。

根据我手头的所有资料显示，CD Project之前只是一个代理公司，他们代理各种各样的游戏在波兰销售。Witcher是他们开发的第一款游戏——好吧，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波兰开发的第一款游戏……

好吧，或许他们团队很强，有自信，有经验。他们的团队开发人员有多少人呢？

CD Project的官方网站说，核心成员只有15个。Witcher是他们做的第一款游戏。第一款，彻彻底底地第一款。他们只是从Bioware买了个引擎，就兴致勃勃地投入了制作……

好吧，略过公司资金、团队经验和市场规模。

或许波兰人很有钱，他们人傻钱多。2006年我国的人均GDP是2042美元，而波兰是5487美元。看起来好像差一倍呢……稍等。波兰只有3810万人，我们却有132000万人。而且他们是欧盟的物价，我们就算通胀完大概也是中国的物价……

他们买一款游戏或许便宜？嗯，好像用不到49美元……是要49欧。07年的话，525块人民的钱。在一个人均GDP只比中国高一倍的欧盟国家。
好吧，或许他们改编的这本小说很有名，尽人皆知。

事实上这套豪华的八卷本奇幻小说只有第一本和一个短篇集和这游戏一起被翻译成了英文，至少对英语世界来说这个故事是非常陌生的。他们大概是很喜欢这个故事……

很好，现在我们大家都了解波兰了。在这样的一个国家，一个本土游戏发行公司，东挪西借凑了800万美元出来，做了一款用谁也没听说过的小说改编的PC单机RPG游戏。这类型我们大家都觉得要死掉了。

总之，就这样，这些波兰人兴致勃勃地随意制作着这个游戏，他们的主策划完全无视流行的风向，在21世纪制作着纯粹剧情导向的RPG。没有网络对战，没有MMO，只有奢侈的全程语音、大段大段的手工镜头切换。他们骄傲地在网站上写着“我们的目标是创造会被数百万玩家喜爱的RPG游戏”，“虽然我们只有十五个人”。

然后他们做到了他们所宣称的事情。

这不符合常理呀！

这根本就是个童话呀！

这是你们公司做的平生第一个游戏呀！

这东西的策划根本是逆一切市场常识而行呀！

这哪儿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有肌肉没大脑的世界游戏市场上发生的事情呀！

用户不都应该是没头没脑地往那些简单的、能够一眼看懂的流行游戏上投钱的吗，怎么会有人去买这些剧情和玩家作对的东西啊！

这群天真鲁莽的波兰人横扫了07年游戏界的各个单机RPG奖项。

在Gamespot的玩家投票里，他们不仅扫平了所有日本对手，还靠着四万多票力压过了呼声曾无敌高的Mass Effect，捧回了读者选择奖。而IGN和Gamespy知趣地直接把这个奖项发了给他们。虽然Mass Effect仍然卖得比他们多一些，但这是360与PC，次世代与上世代，FPS+RPG与RPG的斗争，销量上虽败犹荣。

我们已经太习惯那些苦心孤诣之作随风而去，我们已经太习惯看到努力地制作却颗粒无收，我们已经太习惯看到金子最终也没有发光，我们已经太习惯去改变自己去适应世界。

我们总是说“这样的东西市场不会接受的”，我们总是说“国情就这样，没办法”，我们总是说“我们起步晚，开发经验不足”，我们总是说“有语言和文化的障碍，没用的”。

但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就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吗？

你是不是已经忘却了自己曾经的初衷？

努力很少会产生奇迹，但奇迹总是来自于努力。

不管那是个多么名不见经传的公司，不管那是个条件怎样恶劣的国家，不管那是个如何默默无闻的团队，不管那是个怎样没人听说过的故事，不管开发多么令人绝望，不管预算看起来多么难以达成……

你也有权去努力，并完成一些对你来说很有意义的事情。

这件事情或许只能令你和你的朋友满意，但这没准就足够了。

总会有某些神奇的时候，你付出的努力，会得到应有的报答和认同。

对整个世界来说那或许只是一点点努力，但它确实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美好了一点点。

顺便再给这个童话加一个新的结语。

在Witcher的故事之后，游戏世界发生了一个更加童话的故事。

那个故事发生在白俄罗斯，而这个更加童话的故事的名字，叫做“坦克世界”。这个游戏2013年拿到了全球免费网络游戏收入排行榜的第四名。

和Witcher的共同之处是，它也是一个硬派的、复杂的、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总之制作组就是想做的这样一个游戏。

同样是在一个几乎没有人听过的国家。

如今，坦克世界的年收入几乎占到了白俄罗斯GDP的百分之一。

而Witcher出了2代，正在制作3代。

有Witcher和坦克世界的世界，这个连Witcher和坦克世界也能赚到钱的世界，好像确实更美好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