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林镇与赛车手 | 韩寒的《乘风破浪》

posted by wap, platform: iPhone
（下文轻微剧透，请酌情观看）

韩寒编剧并导演的新片《乘风破浪》，大年初一上映了，这是我回国后观看的第一部电影。韩寒作为与我同龄、同时代的作家和导演，我作为一个准文学从业者和电影爱好者，没有理由不买他的账；更何况他的上一部电影——《后会无期》，在我这里赚足了口碑，尤其是影片结尾的处理。

不得不承认，带有”穿越“元素的作品，确实很容易“出彩”，向上可以触碰到平行世界或平行宇宙这样的玄深概念，向下可以凭借不同时代人物观念与关系的错位制造出幽默的台词——影片《乘》恰好利用的就是后者。以我在影院里的观察，作为一部贺岁片，节日里给观众带来笑声这个任务，《乘》完成得是相当不错的，而且这些笑声是健康、自然的，与低俗、做作完全绝缘——我想，这是文艺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价值与审美。此外，“太浪”、“正太”、“六一”、“罗力”这些人名，韩寒也下了工夫，围绕着这些人名展开的桥段和人物的关系，笑点连连，从这可以看出一个编剧或者说是作家对于语言具体到词语的敏感与重视。据说川端康成对自己小说中的人物取名就非常讲究，《雪国》中女主人公“驹子”的名字由来于中国古代的“蚕马”神话，体现的是一种徒劳的虚无，与作品主题达到了完美的契合。

除了幽默元素，《乘》还有一个完整的故事，有与现实牢固的接点，让人信服甚至可以沉浸其中，这对于写了十几年小说的韩寒来说不是难事。而我今天想谈的，是在这故事背后两个明显的韩寒的个人印记和凭借这两个印记韩寒想要给观众展现的是什么。

亭林镇是韩寒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乘》的故事发生在这里。我想，家乡对于人们并不仅仅意味着地标、建筑、气候和语言，最重要的是家乡意味着一种社会关系的归属和集结，那里有着最珍贵的甚至是一些人一辈子唯一的真正的友情——娱乐枯燥单一时的相互陪伴，伙伴不幸落难时的义薄云天，一同被人欺负时的同仇敌忾，相聚一刻时的把酒当歌。然而韩寒要叙述与歌颂的并不是这些，儿时的玩伴，大家的智识与价值在人生初始之时可能并未显现出明显的区别，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区别伴随着时代的变迁就愈发凸显出来，而这些也必然导致彼此不同的人生结局。如邓超扮演的“徐太浪”告诉父亲的小伙伴“马化藤”的那句话：“你不属于这里。”是的，有些人注定不会囿于这个小圈子和小城镇，更广阔的世界才是他们未来的舞台；而“六一”这样一个天生愚钝、有勇无谋的小伙伴，因为忠诚和义气丢了性命，这种人生的可能也并不夸张。韩寒试图向观众说明，那些青涩美好的记忆里的小伙伴们，终有一天要踏上各自的命运之路，而儿时的那份简单与真诚，则是我们心底里可以长久产生温馨的源泉，而这温馨将会陪伴我们一生。

赛车手是韩寒的一个身份，即使“徐太浪”这个名字本意是纪念2008年在比赛中丧生的队友，但不得不承认《乘》片中在江南小镇的巷间河沿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的赛车场面，是带着韩寒明显的个人印记的，据说这些都是韩导演亲自上阵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脚踩刹车与离合完成的。而籍着主人公“徐太浪”的赛车才能、天赋与现实中所取得的事业成就这一设定，在影片的结尾，当“太浪”与年轻的父亲同坐在车里，父亲在不清楚“太浪”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夸奖他“车开得不错”时，太浪的一句“遗传呗”，达成了儿子在自己心中与父亲的感恩与和解，而在这之前“太浪”亲身经历的父亲青少年时期的点点滴滴，则完成了他对父亲成年后令他不满的所作所为的理解与谅解。我想韩寒想向观众说明的是，与宠爱无缘，付出也不明显，时常给人以冰冷印象，最为难以相处和言说的父子关系，最终的“救赎”方式是基于理解的和解。而这最终的理解与和解，在我看来，要努力走出这一步的应是儿子而非父亲。当我们步入中年时，父亲其实已经成了“孩子”，试图让他去理解这日新月异、纷繁复杂的时代和我们，是困难的，他们可能还陷于当他们不是“孩子”也不是孩子的时代，观念、价值与我们有所冲突在所难免，而我们无法如影片中的主人公一样穿越到父亲的年轻时代去了解和理解产生他们日后言行方式的背景与原因，但却可以借着自己也成为父亲的机会做一次真正的换位思考——“你召唤我成为儿子，我追随你成为父亲“——只是希望当我们真正理解父亲并与父亲和解的那一天，来得不要太晚。诗人北岛的散文集《城门开》里的压轴之作是《父亲》，这篇文章北岛一直在拖着写，写得很艰难，可能因为父子之间本身就是一种很艰难的关系吧，但是最终还是在美国完成了，“父亲，你在天有灵，一定会体谅我，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那天夜里我们达成了默契。”北岛安慰自己说，“我和父亲在这篇文章中达成了和解。”——我想韩寒通过这部电影想达成的也是这个。

影片的摄影中规中矩。配乐则不落《夏洛特烦恼》这样的穿越剧大打怀旧牌的俗套（靠当年的“流行金曲”笼络人心），原创性很高，虽商业，但不快餐——值得称赞。

韩寒，从青年作家、职业赛车手到今天的电影导演，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同龄人的才华和努力在这个时代可以达到的高度。我希望我们“八零后”，随着人格与技艺的日臻成熟，可以涌现出更多韩寒这样的文艺工作者，包括我自己，需要我们的绝不仅是中国的文化市场，而是中国乃至我们一代人的文艺事业——不管我们这代人创造出来的与前人相比，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但我们必须要脚踏实地地去做，只有一部一部带有我们印记的作品被创作出来了，我们才能说这是我们的时代，愿我们也能在即将到来的，我们的时代的海洋里——乘风破浪。

本文发表于本人公众号，欢迎大家关注。原文链接：http://mp.weixin.qq.com/s/jX65lX9P5KxclMnrvEhpl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