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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迷思：游戏文本创作中的七十二处女难题 - 胡杀马

想象你身处阿富汗南部赫尔曼德省拉什卡加郊外，身穿塞满土制炸药的自爆背心，颤抖流汗的手中拿着引爆器，正在等待阿富汗国民军的巡逻车队经过你栖身的停在路边的小货车。诚然你信仰伊斯兰教并且认为帮助帝国主义异教徒的国民军罪该万死，但真正促使你踏上这趟圣战之路的是你在微信朋友圈读到的一条传言：圣战士死后能进入他的专属天堂，享受永恒的极乐与七十二个永远是处女的处女。没错你中文很好，而且你知道中国人数学都很好，他们说有七十二个处女肯定就有七十二个，不会多一个或者少一个。

乘坐着老式美军改装卡车的国民军临近了，按照流程你接下来只需要按下那个小小的红色按钮就能在壮烈的背景音中完成任务，享受永恒的极乐和七十二个处女。如果不考虑这份工作潜在的健康风险，它的低门槛和高收益可以说就代表着二十一世纪的伊斯兰国精神。

然而此时巨大的恐惧掇住了你，一个你之前考虑了很久的问题就像自爆背心的黑暗面那样悄悄浮出了水面：

那些女孩儿，那七十二个处女，都叫什么名字？

没错，你想象过很多次自己进入天堂之后的场景，有时女孩们一丝不挂，有时女孩们穿着整齐的制服，又有时她们只是cosplay成吉翁尼克公司在一年战争期间生产的不同类型MS（包含完整涂装）…上述每一种可能性你都喜欢，都不会造成你的困扰，可那些女孩都叫什么名字呢！？

你不敢想象自己壮烈殉教，上了圣战士的天堂，第一个来迎接你的女孩笑眸如花，当你问她叫什么名字时，她娇俏地告诉你自己叫angelababy或者安妮宝贝。

你知道正规的圣战士天堂应该是什么样子，你曾经阅读过阿拉伯古典文学，尤其喜欢那些乞儿和哈里发互换身份的故事：乞儿穿上金线织成的长袍阔步进入后宫，美艳的妃子们早已得到真正哈里发的指示，像对待真正的哈里发那样对待他。当乞儿问起她们的名字时，她们一边将各种珍馐放入乞儿的口中，一边深情地报上自己的名字——珍珠、月光、翡翠、蝴蝶（以上均为阿拉伯语）…总之，就像包含情感陪伴服务且非常物化女性的自助餐吧一样，正规的圣战士天堂中，每个女孩至少应该有一个名字。

想象一两个名字对你来说不难，你恰好知道几个你很喜欢的女孩名字，你一点也不介意与叫这些名字（而且美丽）的女孩们发展一段浪漫关系。但七十二个？你开始觉得有些甜蜜的负担压在你心头，而在你脖子后面，一个让你毛骨悚然的声音呢喃道：有时我们就管她们叫girl001,girl002,girl003…

那太赛博朋克了，会毁了整个世界观！

你大吼着打开车门跳到公路上，正在驶过的阿富汗国民军见到你的装扮立即转向，机枪手对你的方向进行了一次概略射击。射击弄坏了你的小货车，你走到领队的中士面前，将你目前的疑惑向他全盘托出。

国民军中士不过二十出头，符合穆斯林习惯留着大胡子，反差让他显得有些滑稽。他挠挠头说道：“我早就说过七十二个处女这一套是在给自己下绊子，一次登场的人物太多了。我并不太懂你们伊斯兰国的那一套，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处女命名专家。“

”但我建议你们这么干：一次只解锁几个处女，也就是说，当你进入圣战士天堂的时候迎接你的只有不大于一个你可以构思全部名字的处女数量，随着你使用这些处女的次数增加你的经验逐渐丰富，会随机乱入新的处女，你只要打败她们就能在随后的浪漫关系中使用她们。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样逐步解锁会让你在圣战士天堂的前期体验太过单调，你也可以通过在故事模式中冒险来解锁她们，当然为了保证故事模式的沉浸时间我们有必要引入不同处女的数值体系和装备系统……“

一个看起来经验丰富的老兵发话了，他脸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既威武又自信：”中士，我不是对你的指挥方式有什么意见，我不会当你让我们推进到某条街道的时候反驳你什么【但克劳赛维茨的观点可不是这样】。“

”但你是否知道你刚才的观点完全是在恬不知耻地照抄任天堂全明星大乱斗，而你从来没有真正站在伊斯兰国的恐怖分子，抱歉，我是说恐怖袭击活动嫌疑人的角度看问题。不管哪个圣战士因为自爆而上了圣战士的天堂，他必须在自爆过程中就把所有处女的全部数据打包进去，否则那还怎么能叫真正的圣战士天堂呢？“

来自南亚次大陆的季风吹拂着他的花白的头发，你觉得这位经验丰富的战士非常睿智，便向他请教应该怎么办。

”把我的笔记本电脑拿过来。“老兵威严地说道，没过多久，一个新兵就从卡车上拿出一台陈旧的俄罗斯军用电脑，恭敬地放在他面前。你在它厚实的外壳上看到不少战损，一望即知是苏联入侵阿富汗时期游击队缴获的战利品。

老兵在俄文版电子表格中建立了一个包含七十二个分页的文档，其中每个处女都拥有单独的一页，那一页包含了身高体重星座血型爱好等的资料，每个处女都有不同的出生地、教育背景和宗教信仰。你甚至能在在每一个分页中找到不同的设定原型，你敏锐地注意到有的处女此前有不止一段感情关系，而有的处女甚至根本不信仰伊斯兰教，其中一个处女来自俄罗斯，有饮酒和暴力问题。

"再给我二十二个工作日左右，我就能做完第一版的处女原型。这只是个指导性方案，我们当年用毒刺对付苏联的直升机的时候，就是这么干活的。“

而你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怀疑：”我对你是否真的参加过那次战争的怀疑暂且按下不表，但其中一些女孩的设定实在是太奇怪了，为什么她们的宗教信仰五花八门，有的是酒鬼有的是双性恋，大多谈过一段或者几段刻骨铭心的恋爱，尤其是，为什么所有姓名栏都留空了？“

”新手，往往会误判焦点。”老兵语带不屑，但眼神依旧诚恳：“你想要解决的真的是处女的名字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名字背后的处女，新手。你要把她们想象成一个二个独特的人，有自己的生活，因为独特的原因选择在圣战士的天堂中服侍光荣就义的圣战士。她们有自己的文化背景、宗教信仰和愿景，只有这样，这些处女才是有生命力的，现在你明白了么，年轻的恐怖袭击嫌疑人？”

“至于感情经历，我建议你这么设想：是你而不是我，需要在圣战士天堂中陪伴她们度过永恒的时间，我不知道你们那儿除了很多处女之外还有什么，但你的社交圈子显然就是以她们为主了。毕竟如果传言中还包括每周一次的和你的圣战士兄弟们一起喝酒胡闹的机会，肯定当时就会写出来的。所以这就是你的未来，你和七十二个处女将在这永恒的未来中共同生活下去，我不知道你们会从什么时候开始互相厮杀，但相信我你肯定希望她们在情感上更加成熟稳重一点。”

“可传言中说了，还有五万仆人。”你不甘示弱地反驳。

“这可不是我挑起的，年轻的恐怖袭击嫌疑人。七十二个处女已经够头疼了，现在你真的确定自己需要五万仆人？”

恐怖的沉默持续了片刻，你旋即决定不再想象五万个仆人。

“那太好了，看来我们不用构思一个由五万人组成的小型城市的运转方式和与之相关的政治结构以及必然伴随而生的权力斗争了。当你发现自己不需要去想象不同社会阶层之间残酷但隐蔽的斗争方式时，你会感谢我的。”老兵总结似的说道。

就在这时，一辆悍马飞驰而来，一个身穿山地迷彩的美国军事观察员斜挎着手枪跳下车，满脸不耐地询问现场发生了什么。国民军中士向他简报了目前的情况，以及你们正在共同面对的难题。

“哈，设定党。”高大的白人朝自己车上的同僚喊道：“嘿，山姆，这儿有一个设定党。”悍马上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最好解释清楚，先生。”老兵脸上满是愤怒，你看见他连胡子都在颤抖：“是我们在前线解决一个又一个问题，冒着被路边炸弹和七十二处女难题袭击的危险，而你们就只知道在绿区后面逍遥快活。”

“闭嘴吧设定党，等你把这七十二个处女想象完，我已经在喀布尔的快捷酒店里狠狠地操你女儿了。”美国佬摘下墨镜，你注意到他的右眼很不自然，应该是一只假眼。

“山姆，把我的ipad拿过来！”美国佬大吼道。没过多久，一个美军新兵就从悍马中拿出一台陈旧的俄罗斯军用ipad，恭敬地放在他面前。你在它厚实的外壳上看到不少战损，一望即知是美国入侵越南时期从游击队手中缴获的苏联军援。

美国佬在俄文版keynote中绘制了一幅简单的流程图，你注意到其中包含美国人引以为傲的任务网系统和大量复杂的对话树，丰富的选项将会把你从第一次与第一个处女的见面一直引导到最终暗喻不同意识形态的不同最终处女面前，在你的观察中你和所有处女至少包含四个结局，很多处女会根据你的选择做出情感上乃至现实中的变化。

“没有设定，你们只会在乱七八糟的故事中迷失方向，就像你们以前在越南那样。”老兵愤愤地说道。

“别他妈提越南了你这恐怖分子，当时我就在那儿。你知道我们在越南是怎么做的吗？我们就是跳进去，把陆战队送上去，然后我们就赢得了那场该死的战争！”美国佬毫不尊重地大吼大叫。

你觉得有必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怀疑：“首先你们在越南被揍得很惨并输掉了那场战争，其次我非常怀疑你根本没有参加过，但这些都无所谓吧。我们是想要解决七十二处女难题，而不是在这里围观一个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执行的故事网，你能跟上我们么？而且这个【由食人族perk触发相关任务】的支线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能屈尊解释一下吗？”

“听着，兄弟，伙计。”美国佬摘掉了自己的假眼，这让他的面孔看起来有种震慑人心的力量感：“我去过越南，那儿就是地狱，跟任何一个还停留在构想阶段的七十二处女难题是一样的。”

“我知道你被七十二处女难题吓坏了，当你开始构思自己的七十二处女难题时，你不由得想到你的圣战士同行们，他们干得很漂亮，着实构思出了一些真正形象丰满的处女出来。你听见那些假圣战士粉儿们一天叫嚷着什么”战争、战争从未改变“或是”钢剑除奸恶，银剑斩妖魔“，你也想搞一套自己的漂亮七十二处女出来。”

“可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年轻的恐怖袭击嫌疑人？你需要的是故事，用故事来调动你自己的感情。我们谈论的不是他妈天杀的现实世界，我们谈论的是圣战士的天堂！在这里没有帝国主义，当然通常我们管它叫自由世界，没有无人机会轰爆你的家人，我也不会把那个设定党的女儿随便带到一个快捷酒店里去…你需要一个精巧的故事，所有的设定都该为故事服务，因为故事是以你为核心的，它们一张一弛地环绕着你，但设定却是离散的。一个来自俄罗斯的有饮酒问题和暴力倾向的处女在你永恒的极乐中到底能够怎么样帮助你，还是说这只是你为了满足设定的多元性让人夸你一声眼界开阔做出的妥协？“

”听着，年轻的恐怖袭击嫌疑人，我的很多同袍最终没能回到合众国，他们很多留在了西贡，大多是因为性病引起的截肢。但也有些人，他们想要想象一个让自己满意的七十二个自由世界处女出来，结果到现在他们还在热带雨林里为细节争论不休。“

美国佬的声音感情真挚，你不由得也被他打动，开始重新端详起俄罗斯军用ipad上呈现的故事网。

”我能打断一下么？“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在场的人都能熟练使用中文表达复杂的思想和情感，但听到母语使用者的中文还是让你吃了一惊。你看到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国商人，他背后的五菱宏光中拉着不少无缝钢管。

”中国佬，我不知道你们也在这儿。“美国佬的声音有点疑惑。

”哦我们一直给世界各地的反殖民反帝国主义斗争提供无缝钢管，它们能被很简单地改造成火箭弹。“商人自豪地拍了拍自己身后的五菱宏光，你注意到车的牌照来自山东莱阳：”当然也卖正规的火箭弹，不过那就不是我了。“

”总之，年轻的暴恐事件嫌疑人，我偶然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我希望能够帮助你们把讨论提升到更高的层次。“中国佬朝着货车大喊一声：”小胡，把我的手机拿来！“没过多久，一个中国劳工就从货车中拿出一台陈旧的俄罗斯军用手机，恭敬地放在他面前。你在它厚实的外壳上看到不少战损，一望即知是康熙年间雅克萨之战时期从俄罗斯帝国缴获的战利品。

中国佬的俄罗斯军用手机上只有一张简单的图片，一个全身被黑色罩袍包裹的女孩，眼睛部分还打上了马赛克。

”年轻的暴恐事件嫌疑人，我得告诉你一些我们当年在雅克萨揍俄国佬时传下来的经验，关键是细节。你知道当时韦小宝靠着一个侍女就制服了大量的俄国佬，还搞大叶卡捷琳娜女皇的肚子，让罗曼诺夫王朝从此以后留着扬州人的血，而这一切只靠一个侍女。在构想阶段你需要面对整整七十二个处女，我同意美国佬的话，这把你吓懵了。“

你必须对此进行反驳：”首先你对雅克萨之战的记忆完全来自通俗文学但这无所谓，你给我看这张明显地带着对伊斯兰教的嘲讽意味的图片，究竟有什么用呢？“

”细节，先生们。如果你在有基础设定和故事架构的情况下开始写作，那么角色们，我是说处女们自己就会说话。你看这张图片，想象这张图片里的女孩是你即将在圣战士的天堂里遇到的第一个处女。然后按照故事架构，开始描写关于她的一切。“

”大量的细节会涌入你的脑中，你原本根本不知道的细节。在填充了足够的细节之后，角色，我是说处女会自然地鲜活起来，这是你在构想阶段绝不会想到的事情。现在看着这张图片，就用这个故事吧。”中国佬抓过美国佬手中的俄罗斯军用ipad：“这个架构不错，年轻的男孩在对圣战士的天堂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遇到了年轻的女孩。现在去描写，去填充细节。”

根据事件的目击者描述，围绕着年轻的恐怖袭击嫌疑人，当时的四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年轻的恐怖袭击嫌疑人忽然像醍醐灌顶一般大喊大叫。

”我知道她的一切了。一开始，她只是一个功能性的处女，把我从一段剧情引导回主线剧情。可随着她出场次数越来越多，她的人物形象也越来越丰满。该死的，我现在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逃离自己的原生家庭，成为一个侍奉圣战士的处女，我知道了她的过往、未来、痛苦、喜悦。该死的，现在我是人间和圣战士的天堂最理解她的人，我有义务把关于她的故事写下来。“

来自南亚次大陆的季风吹拂过在场诸人的脸庞，围绕着年轻的恐怖袭击嫌疑人响起了不太整齐但充满敬意的掌声。

”等等，这……她就是一个我生活中的女孩，我在喀布尔认识了她，然后我又离开那里。“年轻的恐怖袭击嫌疑人惊恐地大喊道：”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我生命中已经有了这么重要的人，我为什么要去什么恐怖袭击、自爆背心和圣战士的天堂。“

中国佬朝美国佬嘲讽地挤挤眼睛：”好好感受东方古老文明的智慧吧，白皮，我救了所有人的命。”

“哦，我想起来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了，她已经拒绝了我，拒绝了很多次。”年轻的恐怖袭击嫌疑人面色重新平静下来：”和你们聊七十二处女难题很高兴，帝国主义佬、帝国主义的走狗和中国佬。告别的时间到了，安克胡阿拉巴。“

据目击者表示，当时的爆炸震耳欲聋，在场四方无人幸存。

PS：以上故事根据我元旦节去阿富汗南部旅游的见闻改编，当地人民热情好客，熟练使用中文。另，【工作迷思】是我开始做CRPG的文案以后，想到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思路，会不定期地整理在这个标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