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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 小区史|昆虫记

我从中环带了一盆薄荷到现住处。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照管,薄荷长得很瘦,不过毕竟是从外面连根挖来的野生种,瘦归瘦,枝叶仍然长得很旺盛,完全盖住了盆口。回到家,把花盆放到窗台上,顺手拢一拢叶片,一群小虫子忽地飞了起来。
虫子个头很小,通体白色,大概一直躲在薄荷的枝叶荫里。我一路上没有发现它们,它们也等我碰到才一哄而散,可见大家都很迟钝。开窗拍打一番,打死一些,赶走一些,一定还有一些躲在房间角落里,希望它们不要到处产卵,不然以后孵化出来,很麻烦。
我这个年纪的人刚刚成年的时候,接受了一种重新流行的观念,认为拥有房产是一个普通男人的成年礼。这种观念当然有非常久的传统,但有一段时间已经和私有财产一起被消灭了。它复活的时候我正在读大学,是真正的穷人,从来没有想过以后住在哪里。
毕业后我做了一段时间记者,经常有机会参加关于私有产权法律地位的讨论。排他性产权的提法,一开始是非常小心翼翼的,因为法学界想首先在公法体系里为私有产权确定一个不可移易的基础,然后再完成一部民法典。但那个年代的气氛,并不是如履薄冰,而是在一层薄薄的冰上奔跑,速度才是关键。
城市里很快就遍地都是产权明晰的新住宅区了,房价上涨,导致许多普通男性只能推迟成年的时间。但这种产权安排,连带法学家煞费苦心论证的排他性,只是限于人类罢了。
以前住二楼,虫子是很多的。光是防盗窗窗台上那几盆花,就不断有昆虫在泥土里产卵繁殖。有一次外出较久,我们在花盆托盘里留了一些水,便于植物根须伸出来,从托盘里吸收水分。不料有一种虫子在水里产卵,我们回来不久,就看见肥肥的幼虫在残存的水里扭动身体。
有几只麻雀平常来花盆边上喝水,发现这些幼虫后,立刻蹦来蹦去,吃得精光。那几天麻雀兴奋极了,来得比平常早很多,一大早就听见它们在窗帘外面叽叽喳喳。
有些虫经常闯进房间,稍一驱赶,就拼命往窗户方向飞,往往一头碰在玻璃上。有这种遭遇的,最常见的是苍蝇,有时候是蜜蜂,也有各种蛾子。蛾子不一定想飞走。它们更喜欢在温暖的室内纺织物上产卵。
有几年,我总是在床头发现一种灰黑色的小虫子,大约三厘米长,并不怎么蠕动,头部像是有吸盘,可以悬挂在墙壁、床靠或是床头柜上。这种虫子不好处理,扫不下来;拿着纸巾去拈,也不容易拈不下来;可以捻,但捻重了,墙上会留下痕迹。
我父亲来上海小住时,研究了一番,得出结论说,这是一种米虫,虫卵孵化后,幼虫吐丝结蛹,最后会羽化成蛾子。它们在我家繁殖多年,始终没有搞清楚是怎么来的。
还是我父亲,找到一双洗得干干净净的棉布鞋,在里面发现了许多虫卵。这双鞋还是多年前从老家寄给我的。莫非它们是跟着快递来到上海的?

虫子是孩子的玩伴。他们把虫子揣在口袋里,带回家,藏在玩具里,然后就忘记了它们的存在。虫子在室内爬来爬去,停留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似乎对人类世界陷入了深深的迷惑。南音 图
蟑螂就不用说了。
有几年一到冬天,厨房里就有蟑螂,很受困扰。我们不留垃圾过夜,饼干之类总是用袋子密封,照理不会有蟑螂出没。有一次下班回家,打开防盗门,防盗门和木门之间落下什么东西,正好楼道里声控灯亮,原来是一只巨型蟑螂。
为了熏蟑螂,只能去酒店里开了房,把餐具食品统统搬出来,点好杀虫熏香后,把厨房门窗密封起来,全家在酒店住了一晚。这当然不能治本。
对人来说,楼道里各家各户壁垒分明,蟑螂可没有门户之见。为了蟑螂的事,跟邻居商量了几次,大多数人觉得何必多此一举。他们当然有道理,这不是一个楼道12户人家能解决的事情。
此后一切照旧,各家在自己的厨房里做文章,有的用烟熏,有的用开水浇,有的用杀虫诱饵。我们也改从药房里买生物诱饵,终于见效,这几年总算不用突然从床上跳起来,用拖鞋去掷蟑螂了。
大型蟑螂虽然可怕,比起极小的德国小蠊,还算好处理一些。这些昆虫导致的头疼程度的区别,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一般人说起住处,总是很少提到这些事,不知道是我太敏感,还是大家都假装不知道。
虫子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不需要谁的同意,但要处理它们,哪怕只是为了维系房产的价值,也要牵扯到产权之外的一些更复杂的事情,包括房屋的设计建造,公共环境的边界和责任划分,以及陌生人之间长期、大规模和动态的合作。根据我的经验,很多人的困境是他们觉得邻居还不如虫子好相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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